秦川坐在上手说话,堂内众人都在认真倾听,不少人还边听边点头,往日里秦举人布置商议什么事,大家都是故作认真或是谄笑讨好,就算装得像那么回事,有心人多少能感觉出假来,可今日却不同,秦川所说的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认同。
“......卫所指望不上,他们没多少人还要聚众自保,边军指望不上,就算有也都是聚在大同城和各处边卡,咱们只能靠自己,只能靠这城内的男丁壮妇,但这用也要用出个章法,要知道自家有多大力气,要把这力气用到十成......”
蒙古马队来去如风,官军不做精心准备很难匹敌,可这蒙古骑兵强归强,攻城上却没太多办法,或者说寻常城池不值得他们死命攻打,大明边镇官绅军民都明白一个道理,一旦蒙古马队入寇,城池就是最安全的所在,大家也知道指望不上官军,蒙古骑兵一来,官军先是不动如山,等聚集成大队才敢行动,而且这官军真要是来到,地方上受到的祸害比起蒙古人来也好不了太多。
怀仁县的头面人物们都明白,他们现在指望不上官军,指望不上任何外力,只能依靠自己,而这秦举人就是告诉他们怎么更好的依靠自己。
边镇地方上的官绅百姓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们要比中原腹地剽悍坚韧许多,他们知道在蒙古马队入寇的时候该怎么抵抗,怎么堵塞城门,怎么组织民壮,从大明开国到如今,早就形成了常例规矩,但这秦举人所说所安排的则更有效,可以调动全城所有能调动的力量。
东南西北四面城墙,除却常年被堵塞的北门之外还有东南西三座城门,真要鞑虏来袭,全城守备,每一面城墙每一座城门处该放多少人,该有多少物资提供,城内有多少器械,这些都在秦川的安排下清清楚楚。
那一处需要用多少人和钱粮器械,都事先有估量,委派三班六房的头目和有力士绅为首领,又在县内划分出六个区域,每个区域对应一个方向上的城墙和城门,这个区域的住户出人出粮供应这个方向。
这等做法的好处是专人专责,不会彼此推诿扯皮,以往有什么县内的公差,往往是官绅人家躲在一旁,不出人也不出钱粮,所有都让小民百姓负担,这等事天下常见,但天下间都因为这个没有心气出工不出力,这次安排也把这弊病纠正过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大家都懂,谁要是顾着小家忘记大家,秦某少不得要为乡亲们主持公道。”这话是有大义名份的,秦川说完,下面官吏士绅不管心里如何想,脸上都做出慨然听从的表情。
“......换了别人就算这么安排也行不通,可谁敢不听秦老爷的话,那头老虎也进城了,谁也不想半夜遭难,再说了,这事也是为了大伙好......”私下散了之后也有这样的议论。
秦川在全县官吏士绅共议的时候,特意点明自己的这些计划和安排大多是朱达的建言,不过这等说辞大家听过就算,心说这义父义子的关系还真是好,在这样的场合义父都要给义子扬名,可大家也不是傻子,这么缜密,这么有章法,怎么可能是朱达那个有点小聪明的粗人能想出来的。
不要说是这些计划和安排,现在大伙都觉得朱达在白堡村的生意,背后都是秦川谋划的,那高买低卖的销赃生意,搞不好也是秦举人出的主意,不看看来了怀仁县之后朱达在折腾什么,全是靠着武力横行霸道的折腾,虽说一个城内一个城外,可每天传递消息的大家又不就是看不到。
商定规矩之后就是执行,当县内人口物资盘点了一遍之后,连自诩无事不知的三班六房吏役们都有几分惊愕,县内人口比他们所知的多了五分之一,大概有三千一百余人,可用男丁一共一千八百,能派上用场的妇孺老弱有九百余人,官仓和私仓的积储可以供全城百姓到明年三月。
这结果出来后大家明面上都不说什么,关系密切的私下里却有议论,要是按照往日的做派,只怕城内的平民百姓先出人出粮,等死人破家之后再轮到有些背景和衙门里的副役白身这种,等都折腾完了才会是大户人家,这还会按照势力功名划分出三六九等,到最后大户人家可能没有损失,还会在事后收购田宅上赚一笔,大伙也能想到这个结局,所以都不会尽全力,可这个调查结果一出来,谁想藏着掖着都不行,谁也逃不过去,那也就一条心了。
“要是凭着咱们想要让老爷们出钱出人是不能的,这事也只能秦老爷安排。”
大伙想得很明白,正因为朱达领着那么多人进城了,所以大家才不敢不听,从前含糊起来就难,现在更是没有折扣。
因为在城内衣食住行早就安排的妥当,朱达进城之后第二天就恢复训练,在这边训练的强度和密度还要超过城外,因为在这边家丁和年轻差人不需要轮班,在这里不需要装卸城内运来的物资,夜间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来值守巡逻,朱达可不想让下面人有任何闲暇。
家丁、年轻差人和难民青壮加起来一共一百九十五人,分在两处训练,每日里轮换操练场所,也就是这边去往那边,那边来到这边。
除去训练外,每日里还要劳作一个半时辰,就是将城南低洼地那边清理出来,那里杂草丛生,各种污物堆积,到了冬日里固然有泥土垃圾被冻得铁硬的麻烦,可也避免了污水横流,蚊虫乱飞,臭气熏天的麻烦。
除了朱达所属男丁劳力之外,还雇佣城内百姓过来帮忙,原本朱达预备全用铜钱支付,但在付宇的建议下低价购买了县库的陈粮,用这个折算工钱,户房这边本就欠着朱达的人情,何况这些陈粮谁买不是买,账上几笔就抹平,而怀仁县内的百姓还真就未必愿意要钱,县内物资匮乏,粮食好歹是能吃的,现在不吃,过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用得上。
连续几日没见到天际有烽烟点燃,城内气氛很快就放松下来,甚至因为春节临近,还放得过了些,小小县城也没太多的乐子,百姓们都去为朱达那边做活,有脸面的人物也都过去看个热闹。
腊月十九这天,围在城南洼地看热闹的人格外多,对很多人来说,这边的热闹看一次也就够了,县里征发民夫的时候比这还要人多折腾,但很多看过一次富贵人物又过来看,是因为户房经承周贵周大老爷过来看了。
周经承以往冬天很少出门的,前段时间不知为何在衙门里勤快些时日,后来又是闭门不出,甚至都不怎么见客,今日里出门大家当然要赶着过来奉承,虽说秦川秦举人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可大家心里没底,心底又有不甘和抵抗,知县和师爷本就指望不上,这主心骨就是周贵周大爷......
“虽说这朱达是穷出身,可也做过生意赚过钱,不是穷人乍富的暴发户,可怎么就这么能花钱,这城南洼地就是咱怀仁县的茅房,他折腾个什么。”
现在朱达正领着人在训练,城南洼地只有常凯、常申兄弟领着田庄的庄户做监工,当然庄客也要参加劳动,每挑出一筐脏土或者什么,都会在他们这边拿一根筹码,到时候凭着筹码来换报酬。
而围观的众人则是在另一边,大伙虽然都在三班六房当差做事,可在县衙吏役们的认识里,常家兄弟是外人,大家在议论的时候都特意压低了声音。
“这块地等于是白给他的,可你们算算他在上面花了多少钱,不说这雇人的钱粮,这挖地刨坑的铁器要多少银子,倒是老张家得了好生意。”
想要将被冻住的脏污垃圾打碎运出去,只能用铁锹铁镐铁钎硬碰硬,这些可都是花真金白银的,朱达也真舍得,和老张家的铁匠铺子定了规矩,坏的随时修理,不能修的回炉换新的过来,这可是不少银钱。
刚开始动工的时候,过来劳作的城内住户都舍不得用,更多的人则是想要偷藏偷拿,可常家兄弟和手下亲信眼里可揉不进沙子,再说了,那么大的农具想要偷藏偷拿又哪有那么容易的。
过来做活的百姓都觉得用着心疼,那些知晓物价和账目的文吏则有更精细的盘算,但怎么算都觉得是纯粹赔钱的营生,大家都觉得这是银子多了烧的,找个机会就要嗤笑一番,因为突然间头上多了秦举人和朱达这两座山,大家憋闷的很,所以更是要耻笑,虽然也有老成之辈觉得赔本的生意没有人会做,何况是朱达这么精明的人物,就算朱达是傻子,那秦老爷可是聪明的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其实都是说给周经承周贵听的,说话的这些人当然明白周贵消息灵通,他们说这些是为了展示自家的立场,做出个同仇敌忾的气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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