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须臾之阵脱离了凌府,沈长松即刻带着姚天擎兼程而返,重回璀阳,向焦急等待已久的师长们禀报。
重见这一片熟悉的仙山,回首几日来的一切,璀阳小弟子只觉得精神迷离,恍若隔世——他只是下山执行了一次任务而已,连日来发生的一切,包括认识那个对月坊的小铁匠,又依师兄吩咐将其作为弃子丢在险境之中,都该从此跟他毫无关系了吧?
他只是那个有些顽劣,却依然隶属于名门,修为精湛的璀阳小弟子。虽然因为之前的莽撞,在下山的一路中惹下不少事端,可是成功将掌门手札寻回,也可以将功赎罪了。
从此,他似乎便可将下山途中经历的一切抛之脑后,当其完全不存在了——反正,他也不会与那些凡俗之人再有瓜葛。
他舒了口气,这样想着,终于勉强把将陷于险境的年轻铸剑师小风弃之不顾,独自撤离的愧疚难平压抑下去。
“姚师弟,几位师长听说你成功寻回掌门铸剑手札,正迫不及待要见你。请你速随我去议事厅见过几位长老。”
听见师兄沈长松的声音,姚天擎从恍惚中惊醒,心中有些惴惴地随之而去,心中竟有了些许激动与忐忑——毕竟是个入门不久的小弟子,他不仅没有单独面见过掌门人,甚至连门派中颇有地位的五长老,除了师尊外也甚少有机会相见。这一次,他寻回掌门铸剑手札,竟得到几位师长如此的重视。
他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结束——之前师尊百炼长老特别暗地嘱咐过他,要他寻机探查当年掌门人之子被害惨死的真相,而他此行,却还尚未有所获。这实乃极大的遗憾,日后,恐怕难有机会,让他完成这一个特殊的任务,以偿师尊的心愿。
——难道,这件事情,从此就再无下文了么?他一边走,有些怅惘地垂头。
突然从明亮处步入有几分幽邃的议事厅,璀阳小弟子一时难以辨物。长厅尽头居中端坐着三个人影,逆光之下面容只有漆黑一片,让人不禁生出几分敬畏之意。但无疑,居高临下的几位璀阳长老,却可以一览无余地看清他的一举一动。
他认出居中的那位灰袍老者,正是他的师尊百炼长老,而其余男女二人,亦是“璀阳五长老”中颇有名望者。
——璀阳派以掌门人居首,其下另有长老之位五人,协理诸般事务,为璀阳派中地位最尊者。而仅有此六人,方有收徒的资格。
璀阳众弟子虽分属掌门及五长老门下,以门规而言,仍是不分彼此的同门师兄弟。但实际上,各人门下弟子,还是会私下较量比较,难免嫌隙暗生。如今多半璀阳门人,皆以成为夙兴掌门门下弟子为荣,故夙兴一脉弟子如沈长松者,总似乎有着潜在的优越之感。
——竟然有这么多人在这!
眼见数十名身着橙红色璀阳服制的同门弟子各执长剑,分列两侧,都齐齐望向自己,姚天擎莫名觉得心底打了个突,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向几名师长一礼。
虽然这一趟寻回了手札,但麻烦也惹了不少,不知几位长老得知,会怎么责罚自己?
“你就是姚天擎,百炼师兄门下?听说,掌门人铸剑手札已寻回了?哼,中途可也惹祸不少吧?”
一个尖锐却略带嘶哑的女子声音传来,坐在左首那名女长老正在逆光下睨着他,遂蹙起眉。她的嘴角始终向下撇着,显出一副严苛难近的样子。
“啊......是,是!”姚天擎忙道,舔了舔嘴唇,“虽然,事情好像闹得有点大.......”
“呵呵呵,罢了罢了。少年人第一次办事,也还是不错的。赛孟尝凌千乘府上深不可测,你能寻回手札,到底是很不容易啊。百炼师兄,你果然教导有方,教出了好徒儿,佩服,佩服。”沉厚的男子声音传来,右首的中年男子转向居中而坐的灰袍老者,朗声笑道。
“罢了,小徒少不经事,还需多多历练。天擎,你此去也吃了不少苦头吧?还好平安归来。你的事为师已听长松说了,下次,可要长些教训才行,不可如此莽撞。”灰袍老者百炼关切地望着这名少年小弟子,缓缓开口。
“是,弟子明白。”一向没什么正形的璀阳小弟子恭恭谨谨答应,心头一暖。
“哈哈哈,掌门手札赶在‘祭剑大会‘前寻回,你我总可以宽心了。虽然掌门人有事在外,一时恐怕赶不回来,但啸锋剑剑气的缺陷,也总能从手札中找到解决之法。”右首男子浑厚的声音道。
听那位长老提及“祭剑大会”,在场许多人都纷纷投去目光。自璀阳派镇派之宝“啸锋剑”铸成,每三年便要在剑成之日召开的“祭剑大会”,便是璀阳派首屈一指的盛事。
彼时,啸锋剑镇守的地脉灵力达到极盛,门中弟子会以术法祭剑,襄其锋芒。届时,许多其他修仙门派的弟子也会慕璀阳派盛名而来,共赴盛会。
而再过不久,便是啸锋剑剑成整整九年的日子,第三次祭剑之期。
这.......掌门人在外未归,我们私自定夺,当真合适?”听了师弟所言,百炼皱起眉头。
“如何不合适?这么迫在眉睫的事,难道还非要等到掌门人回来定夺不成?那便迟了!”左首的女子打断他,语速极快地道,“幸好手札寻回。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就着手,修复镇派之宝存在的少许瑕疵,此事不容片刻耽搁!”
“甚是。”右首的男子应道,转向面前的璀阳小弟子,含笑点头:“天擎,别的不提,你这次寻回掌门手札,的确是大功一件。往常少听百炼师兄说起你,不知原来你也如此机敏能干,堪为众多同门的表率。”
“不错,总算没辜负为师的期望。”百炼长老颔首,亦有笑意。
骤然听见这几句夸奖,璀阳小弟子有些意外,摸了摸下巴。见众多同门纷纷向自己望来,自己瞬间成了瞩目的中心,一时间忍不住心花怒放,顿时浑身轻飘飘地。
——堪为众多同门的表率......一向这种评价,只有沈长松这种人才会得到吧?今天,今天居然.......
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总算在众人面前出了一次风头,本来心下的惴惴一扫而空,暗自窃喜。但一时间想到赛孟尝府上发生的事情,姚天擎心下又有些怅然——自己为了取掌门手札,把那个叫小风的小铁匠一人抛在了危机重重的凌府里,这才得了几句夸奖。而师父的嘱托,也终究没有来得及完成。
心底一沉,姚天擎立刻打定主意——他准备等到师长的问话完毕,就马上寻找机会,偷偷回去重行打听小风的下落,帮他脱困,再另找机会,完成师尊的嘱托。
——不知道,小风那个家伙现在怎样了呢?必须抓紧......
就在他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计划时,女长老忽然开口:
“不论怎么样,寻回掌门手札,也是对门派有功,值得嘉奖——天擎,手札现在何处?”
“在,在弟子这里,嘿嘿......”听得一向严苛的女长老竟也对自己称赞,姚天擎一时乐得合不拢嘴,赶忙掏出了怀中深藏的簿册,忙不迭地献上。
那本他千辛万苦,自赛孟尝府中藏宝室内寻来的书册,被妥善交在百炼长老手中时,姚天擎不禁得意,笑得眼睛眯在一起,扬头道:“师尊想不想听听,弟子是如何将其寻到的?当时......”
然而他神采飞扬地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他一下子感觉周围的气氛,凝重得似有些不寻常。
“师......师尊?”猛然,姚天擎看到师父的手触到自己递过的簿册时,忽地变了脸色,他自己的笑意也僵在脸上。
他的呼吸滞住——下意识地,他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
“天擎!这手札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又有什么人动过!”百炼长老猛抬头,脱口高喝。
“师尊,到底怎么了,莫非,莫非......”姚天擎脑中轰地一声,大惊失色。忽然之间,他蓦地明白了什么——这手札,手札上的灵力!
——那一本纸做的簿册,不过是掌门手札的伪装,而真正的手札实体,却已用法术抿去形质,化为虚无缥缈的“灵力”,附着于簿册之上。那一截藏匿于书脊中的金属短棍,实际是灵力所凝的幻形。
璀阳弟子的蕴灵剑,剑之实体本身,不过是容纳剑气的容器,剑气方为“剑”之本体。而掌门手札,正是用了类似的方法,将手札中的内容化为虚幻灵附于书册上,掩人耳目。
而此刻,书册上的灵力,竟然已经消失!也就是说,真正的掌门手札,其实早已不知去向,只留纸做的空壳。
“不,不可能的!”姚天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踉跄后退一步。
手札上的灵力,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会如此!”女长老顿时明白了缘故,脸色一白,霍然站起,指着他厉声道,“你给我解释清楚!莫非是有人窃取了手札之灵?
“这,这怎么会......铸剑手札的秘密,根本不是一般人可能知晓的。谁看了这本书,都会自然把它当成剑谱,谁也不会,更没有能力探查上面的灵力!”
“那么,便是你根本没寻到真正的手札,却担心自己受罚,用这种手段回来欺瞒于我等!”
“轰”地一声,一阵切切私语声在众弟子中炸裂,姚天擎顿时面红耳赤。
“弟子没有,弟子绝没有!之前明明是好好的,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的!”他颤声道,脑中一阵眩晕。
“若是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璀阳铸剑手札的秘密,若非有人蓄意为之,就是你刻意隐瞒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说清楚!”百炼长老右首的男子沉声。
“弟子,弟子真的不知道,也绝没有欺骗几位长老!也许,也许......”然而,他嗫嗫良久,却不知该如何辩驳——他几乎不敢相信,事情竟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这样。
“够了,你顽劣不堪,闯下无数祸事,此次竟于掌门手札之事上有闪失!该当如何责罚,便请你师尊定夺吧。”女长老拂袖归座,面罩严霜。
“天擎,掌门手札之事事关重大,岂容有失!实在......不可轻恕。”百炼长老合上眼帘,低声。
“师.......师尊,弟子没有.......没有欺瞒.......”姚天擎失魂落魄地望向灰袍老者,眸光中的神色里似有求恳:“弟子确实,找到了手札,之前全无差错,根本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怎么会.......”
“够了。不论如何,你实在太不谨慎了,当领责罚。天擎,自今日起,你便去三省崖面壁思过三个月,不得踏出一步。祭剑大会,也不必参加了.......带他走。”百炼长老拂袖,缓缓道。
“什么,三个月!”姚天擎冲口大喊,一个箭步冲上,却被两名同门拦下,硬生生推向了门口。
“师尊,你听我解释,之前手札一直是好好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成了这样,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声嘶力竭地喊叫,却全无用处,身不由己地被拖往了门外。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窃取了手札上的灵力!
被连拉带拽地带出了议事厅,璀阳小弟子纷乱的心中却隐隐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与无数细节绞绕在一起,渐渐蒸腾。
——难道,难道说,是.......!不,这怎么可能!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没。他被不由分说地关在了“三省崖”冰冷的石屋之内,在腐朽的气味中无力敲打着窗棱,颓然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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