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琴生于云南省曲靖市的一个小山村,叫白石庄,村子不大,只有七八百口人,大部分都以种田为生。村子里石是大姓,三分之二的村民都姓石,季姓没有几家,季琴的爸爸叫季昌盛,他的奶奶生他爸爸的时候难产死了,爷爷没有再娶,所以家里人口也称不上昌盛。
季琴记得父亲是一个老实肯干的人,家里的菜地打理的很好,经常早出晚归去镇上卖菜。后来经人介绍,跟季琴的母亲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下了季琴。季琴的母亲是一个温婉漂亮的女子,待人接物也很得体,在季琴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爱笑的人,凡事不与人争,笑起来眉眼弯弯,像百合花开一样好看。
村子里的人都很羡慕季琴一家,羡慕季昌盛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儿。只是在季琴六岁的时候,母亲突然不爱笑了,更多的时候是静静看着季琴发呆,父亲也沉默了许多。那年的冬天,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季琴躺在床上,母亲在旁边睡着了,父亲亲了亲季琴,轻轻抚了下母亲散乱的头发,走出了家门。
第二天,季琴听人说父亲去村支书的二儿子家里偷东西,结果被打死了。尸体抬回家的时候季琴的母亲捂住了他的眼,季琴听到母亲痛苦的哭声,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打在头顶。
后来季琴的母亲大病了一场,疯了。一个疯了的女人,一个年幼的孩子,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为了活下去,季琴每天出去乞讨,遇到好心人会给季琴钱或者馒头咸菜,更多的是厌恶的眼神,恶毒的话语,季琴只是谦卑的站着,瘦削的身体默默忍受着这个世界的恶意。
村里的小孩子都喜欢欺负季琴,围着他喊:“疯子娘,小偷爹,疯子娘,小偷爹……”季琴愤怒的看着他们,声嘶力竭的喊:“我爹不是小偷,不是小偷!”他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跟他们厮打,然后被打的遍体鳞伤。直到那一次,被打倒的季琴眼睛磕在一颗尖锐的石头上,鲜红的血像水库开闸一样涌了出来,打人的孩子吓跑了,季琴被邻居送进医院。
季琴以为自己会死,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那是无尽的黑暗。但他念着自己的母亲,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那自己疯掉的母亲该怎么办?谁能照顾她?季琴昏迷了三天三夜,医生也对他的生还不抱任何希望了。可季琴醒了过来,他要照顾自己的母亲,他不能死。
醒来之后季琴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回到了自己家里,家门开着,季琴进门就喊:“娘,我回来了。”家里静静的,季琴找遍了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母亲。
“娘,你在哪里啊?”
“你快出来啊娘。”
“伯伯你看到我娘了吗?”
季琴在村子里四处寻找,长期以来的营养不良加上伤病未愈,他的小脸惨白,本就单薄的身子像寒风中的枯叶。季琴哭了,左眼包着的纱布上渗出了血,钻心的疼。
那一天,季琴收拾了一下家里,锁好门,钥匙用一根细绳子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就离开了家。他要去把母亲找回来,这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挣扎着活过来的希望。
季琴带着母亲的照片,一路走一路乞讨,一路向每一个他见过的人问是不是见过自己的母亲。饿了渴了就去讨个馒头要杯水,天黑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在别人的屋檐下,在路边大树下,在公园里的长凳上……天为被地当床。左眼伤口好了,留下了一个伤疤。在路上的日子,他忘记了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走过了多少地方。长期的风餐露宿,季琴变的黑了。
熬过了两个冬天,在毕节,一路乞讨寻母的季琴遇到了一个女人,季琴一直记得那时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味还有乌黑秀丽的长发。她弯下腰问:“小朋友,你几岁啦?”季琴没有回答,只是举起手里的照片问:“你见过我的妈妈吗?”那个女人摇头,季琴低下头想要走。
“我没有见过你妈妈,但我知道有办法可以找到你妈妈。”
季琴抬头盯着她的眼睛。女人蹲下,擦了擦季琴脸上的尘土:“你妈妈为什么离开你呢?”
“爸爸死了,妈妈疯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季琴轻轻的说。
女人叹了口气:“如果你想找你妈妈,只靠你自己是永远也找不到的,世界太大了。再说即使你找到了你妈妈,又怎么照顾她呢?人不能靠乞讨过一辈子,你需要学习,需要找工作,你要能养活了自己才能谈得上照顾父母。赚到钱了你可以通过报纸、电视来寻找你的妈妈。”这个漂亮的女人让季琴跟她回家,她说她会帮他。
那一天,季琴洗了热水澡,吃上了好看美味又热腾腾的饭菜,离家以来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季琴知道了这个漂亮的阿姨叫施静安,她的女儿叫秋玫。季琴没有问过秋玫的父亲,因为家里没有男人的衣服。季琴拒绝了去学校学习,因为去上学需要花很多钱,自己没有钱。他不会觉得别人对自己好是理所当然,多年的乞讨生涯季琴见多了人情冷暖,有吃有住他很感恩,但不会索求无度。他每天跟着施静安学习打理花店,也学着认字读书。施静秋跟秋玫都把季琴当做了家人,季琴也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空闲下来的时候季琴会复印很多的寻人启事,跑到大街小巷去张贴,他知道多年过去了,找到母亲的希望很渺茫,但他从未停止过寻找。
季琴十五岁那年,接到一个电话,有人说在广安市见过了一个女人,跟他母亲的母亲很像。很像,这就够了,季琴向施静安辞行,施静安给他收拾好行李,像母亲那样看着他:“你要去找你妈妈,我不会拦着你,你现在长大了,从小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让你远比同龄人要成熟,也更坚强独立,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在外面要尽量少与人争,遇事能忍则忍,要审时度势,不能为了一时的心里痛快给自己树仇敌。不管你这次去能不能找到你妈妈,都要记得我跟玫玫也是你的家人,累了就回来。”
“哥哥你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啊?”秋玫哭着说。
“你叫我哥哥,那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施姨,等我回来。”季琴压下心底的离愁,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些。秋玫哭着狠狠点头。
初到广安市,举目陌生,似乎又回到了流浪乞讨的小时候,季琴为了寻找到母亲的一丝可能来到这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包里有施静安偷偷塞进的五百块钱,季琴找到了现在居住的地下室安顿下来,然后四处找工作,但没有人愿意用他。季琴相貌还算清秀,但左眼那疤痕却那么狰狞,找工作的一次次碰壁没有让他心灰意冷,因为他从小就习惯了被拒绝。
找不到工作,季琴看到街边有手机贴膜的小摊位,花不了多少钱就可以摆摊自己做,不需要多么专业的手艺,很适合自己,于是他去买了手机膜自己做起了手机贴膜的生意。
季琴时常会给施静安打电话,告诉她自己现在有了维持生活的工作,让她宽心。白天季琴找地方摆摊做生意,晚上的时候他依然跟以前一样,打印了很多寻人启事,各处张贴,但一直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
独自一人的生活是孤独的,即使走在拥挤的人群中,这种被世界遗忘的感觉也不会削减分毫,甚至更甚。四处高楼林立,周围的人或匆忙或闲适,或快乐或悲伤,或西装革履或浓妆艳抹。他们在季琴周围来了又去,没有人会注意这个黑黑瘦瘦的瞎眼男孩。
生活很平静,在广安市他没有找到母亲,但季琴还是在这里居住了下来,他不是没有想过去其他城市寻找,只是世界太大,而一个人实在太微不足道,一个普通人步入人潮就像一滴水滴入大海。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失踪,以国家的能力尚无法把每个人都找到,更何况是季琴呢?
每天都在寻找,每天都在失望,季琴变得麻木了,初来广安市觉得一定能找到母亲的信念逐渐被浇灭,多少个夜晚了,总是在这样的失望中昏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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