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已经彻底呆住了。
侯赛恩伯爵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外甥还在。他转头看向梅里,看见梅里眼底的震惊早已藏不住,看向樊冬和爱德华的目光更是古怪得不得了。想起梅里捧着画来向自己提起樊冬这个人时的兴奋劲,再想想梅里以前对樊冬和爱德华的推崇,侯赛恩伯爵认为外甥是因为见到樊冬太兴奋了。
侯赛恩伯爵说:“梅里,你先回去。”
梅里如梦初醒。既然樊冬是科林莱恩,那他的伴侣肯定是爱德华
想起那晚爱德华居然和自己共舞一曲,再想想樊冬展现出来的才华,梅里顿时有些气愤。
他们陛下这么好的人,爱德华竟然敢当着陛下的面和别人跳舞
真是太过分了,以前他真是看错人了
枉他以前还那么崇拜爱德华,结果他居然是这样的家伙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不能找别人来刺激自己的伴侣
梅里心里愤愤不平。
他忍不住看了眼樊冬,见樊冬饱含歉意地望过来,梅里赶紧露出大大的笑脸。
他一点都不气樊冬骗自己,反而更为崇敬樊冬。
明明樊冬只要呆在王都享受当国王的特权就可以了,樊冬却愿意以普通贵族的身份出来视察多好的陛下啊,相比之下爱德华实在太差劲了。
梅里怕回头就见不着樊冬,急切地说:“陛下,我一直想去外面看看,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带上我一起走”
爱德华目光一凛,转头看着梅里。
梅里背脊发寒,却还是挺直腰杆看着樊冬。他的目光不是爱慕,这是敬爱。
樊冬握了握爱德华的手掌,示意爱德华别瞎吃醋。他对梅里说:“我确实需要像梅里你这样的人才,但是我这次巡察不能带太多人。如果你能够放下这边的事情的话,可以在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后到王都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帮我完成。”
爱德华见樊冬已经答应,不好再说什么。
他黑着脸跟在樊冬身后,和侯赛恩伯爵一起从伯爵府的暗道入内。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他们眼前豁然开朗。
呈现在樊冬眼前的是个巨大的祭台,周围是巨石摆成的石阵,据说只要心怀不轨,走在里面就会被迷失,一个不小心还会被石阵夹成肉酱
据樊冬推断,这应该是巨石城的地下部分。
从里面的建筑风格看来,大约是一千多年前建成,随着地壳运动埋入地底。而当时被搬来建成石阵的岩石,与巨石城外面那些岩石差不多,大多都蕴藏着一丝残魂,或许是飞禽走兽的,或许是灵植异木的
樊冬神色一凛。
爱德华注意到樊冬的异常,走近了一步,问道:“怎么了?”
樊冬说:“我听到有很多号哭声。”他抬眼看去,眼前的石阵笼罩着一层黑幽幽的雾气,不用看都知道淬着毒。樊冬闭上眼,空气中飘荡着的哭声越来越清晰,有些本来还是低低的啜泣,到后来则被其他人的哭泣感染成了嚎啕大哭。
爱德华冷然地看向前方的侯赛恩伯爵。
侯赛恩伯爵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樊冬和爱德华。见樊冬正闭目冥思,侯赛恩伯爵开了口:“伟大的国王陛下,听说您拥有大地之神的祝福,您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樊冬睁开眼,定定地与侯赛恩伯爵对视。
这里,发生过一场屠杀。
不不不,比屠杀更惨烈。
为了保护卷轴,无数人在这里与“敌人”厮杀。到了最后,为了护住这个地方,所有浴血奋战的战士们都被活活困死在这里。这样的惨剧几乎每五十年都会发生一次,为的,只是保护那张代代相传的卷轴。
上一次发生时,侯赛恩伯爵亲自闯了进来,却没能把他的好友从石阵中救出。而负责守护卷轴的强者却始终冷眼旁观,因为他们只负责保护卷轴,不负责保护这里的人
侯赛恩伯爵失去了一条腿和一个眼睛,也失去了一位从小相识的挚友,从此沉迷于作画,不再有当年的锐气。
樊冬眼底满含愧疚,诚挚地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帝国从未给予他们什么,他们却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为了保护卷轴这样的死物而永远困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
侯赛恩伯爵幸存的那只眼睛渐渐变成一种漂亮的深蓝。
樊冬的话让他知道了一件事:外面的传言果然不假,樊冬正是传说之中的圣使
侯赛恩伯爵唇张了张,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问道:“那你,在这些巨石上能感应到我的朋友的存在吗?他叫阿诺安东尼,是一个七阶强者,刚刚晋升为我们巨石城唯一的少将。”他叙述得非常缓慢,仿佛是怕樊冬听不真切。
樊冬闭上眼睛在石阵中搜寻,最终一无所获。他迟疑地开口:“他并不在这里。”
侯赛恩伯爵眼睛的蓝色褪了下去,恢复了往常的灰褐色。
他说道:“这样吗?”
樊冬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侯赛恩伯爵。侯赛恩伯爵既然能复原岩石上的残魂,自己应该或多或少也感应得到它们的存在与强弱。他应该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好友的灵魄吧?就算已经不可能再存活于这个世界,总应该好好地道别一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尸骨无存。
樊冬再次道歉:“对不起。”
侯赛恩伯爵说:“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淡淡地笑了,“守护巨石城是我们的使命,既不是你强加在我们身上的,也不是你们莱恩王室决定的。而他,从来都只是想帮我而已,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侯赛恩伯爵说完,转头看向樊冬和爱德华:“这个石阵夺走过很多人的生命,陛下您还要走过去吗?”
爱德华望着樊冬。
樊冬闭上眼睛,周围的号哭声越发鲜明。
连他脑海中的祝咏之书也被唤醒了,它和樊冬一样能清晰地听见战士们痛苦的哭声。他们及时要死,也应该死在阳光下,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成为这个石阵的祭品,年复一年地留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他们都有亲人,都有妻儿,都有朋友,都有想要过的生活
樊冬无声地与祝咏之书交流:“给他们祝福,让他们离开这个地方,对你来说不会增加半点祝咏之力,你愿意去做吗?”
祝咏之书有点犹豫。可等周围的哭声越来越清晰,祝咏之书猛地一震。
不能增加祝咏之力就不做了吗?它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是曾经接近消逝的恐惧让它开始眷恋力量了吗?
不不不,它不应该这样的,不管他们能否回馈于它,它都应该为他们解除痛苦,这才是它的使命。
它想要获得祝咏之力,是为了守护更多的土地,守护更多的生灵。
祝咏之书发出的光芒越发莹亮,却也越发柔和。它缓缓说:“我的存在,从来就不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祝咏之力。”
樊冬满意地对它微微一笑,缓步走向石阵。祝咏之书紧紧地依随着樊冬,樊冬每走一步每念一句祝咏词,它光芒所至之处就扩大一点点。侯赛恩伯爵和爱德华看不见祝咏之书散发的光,却能看到石阵中的毒物渐渐消散,巨石的全貌一点一点出现在他们面前。
祝咏之书温柔地亲吻每一块巨石下堆放的骸骨。
回去吧,回去吧,都回去吧。
回去吧,巴尔克,你的妻子在田野间等着你,她希望能在看到你之后再哭泣;回去吧,露丝,你的母亲为你采了山中的花儿,她希望你一回家就能吃上最喜欢的糕点;回去吧,查德,你的孩子在家里等着你,他希望你能在他耳边说起当年的故事哄他入睡……
回去吧,回去吧。
温柔而温暖的歌声送走困在巨石中的一个个残魂。
巨石阵外的田野上,一位年迈的妇人正在清理着田间的杂草,突然感到一阵清风从自己身边吹过。不知道为什么,几十年不曾流过泪的她莫名地捂着脸哭了出来。和她一起在田间除草的孙儿们一涌而上,询问她到底怎么了。妇人止住了泪,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没有,我只是很高兴。你们的爷爷回来了,他在向我告别。”
孩子们懵懵懂懂,听不太明白,但还是围在奶奶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她爷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妇人笑了起来,说:“你们的爷爷是个英雄……”
“很大很大的英雄吗?”
“对,很大很大……”
相似的画面在这平静的一天里,接连不断地发生在不同的家庭中。
这个时候樊冬已经穿越了整个石阵。
石阵对他非常友善,任何一块巨石都没有移位。跟在樊冬身后的侯赛恩伯爵和爱德华也走到了石阵的另一端,看见了在入口处只能隐约瞧见一点儿的祭台。祭台中央摆着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卷轴。
樊冬静静地看了那张卷轴一会儿,接着他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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