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容与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将声音压得很低,旁人是听不到的。
世子妃和楚新婷只听他说“不急”,便笑着与他言语了几句。
唯独秦楚青脸上阴晴不定,脸上微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霍容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耳垂,一直低低地笑。偏他平日里总给人君子端方的感觉,就算是那般暧昧的动作,也只让秦楚青的脸更红,旁人倒没甚太大的反应了。
其实并非不想有所反应。而是因为其他人都只顾着看他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来不及去细想旁的了。
楚新婷身子不适,虚虚弱弱的。秦楚青看世子妃与楚新婷说完那些私隐话了,便上前扶了她与她稍微在花园子里逛了会儿。
今日太过疲累,便未在伯府用晚饭。和父兄也见了一面说了会儿话后,秦楚青便与霍容与一同离去。
秦楚青本以为霍容与会选择继续骑马。谁知他却选择了和她一同坐车。虽口上未说甚么,秦楚青心里已经有了数。也未多问,只想着等下时机成熟了他自会开口闻讯。
果不其然,刚出了伯府的大门,霍容与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
“今日之事,你与我说下。”他与秦楚青说道:“周地的回禀并不详实。”
其实,并非周地不想说得太详细,而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当时离得近的不过是秦楚青与邱太太而已。他若想查探到具体细节,并非不可能,只是还得耗些功夫,不是几个时辰内就能将事情前因后果完全串起来的。
秦楚青先前想到霍容与许是会问这个,已经暗自在心里又想了一遍。听他这般说,就将事情仔细说来。
霍容与听的时候神色专注十分安静。待到秦楚青讲完,他合目沉思片刻,才缓缓睁开双眸,说道:“此事颇为蹊跷。”
秦楚青先前也觉得有些地方颇为奇怪,听闻他这般说,便接道:“正是。卢家竟然会送龙涎香与二太太那边,倒是出人意料了。”
霍容与见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意思,就轻轻点了下头。
先前他让手下的人去查窦少爷和秦如薇她们,不过是因为二房的人时常算计伯府,也算计秦楚青。
先前秦兰氏便曾经私底下去寻过霍容与,被当时跟在霍容与身边的莫天不咸不淡地给打发走了。而后又发生了几次二房人主动套近乎的行为,霍容与也一次都未出面,只让身边的人出面将人给弄走。
几次三番下来,饶是脾气好的人也要受不住了。更何况敬王爷本就不是个性子温和的,且他最厌恶旁人拿着秦楚青来说事。眼见那些人求见他的时候一次次将秦楚青提及,他怒火中烧,更是懒得搭理她们。
终于,在一次周黄扛刀差点劈下去之后,二房的人总算是消停点了,没再继续在他眼前晃悠。
为了将那些人的一些行为提前遏制住,他才特意派了人去将这些人好生盯住,防着他们再来寻事,更是防着他们去寻秦楚青。
他的小娇妻这一世身子骨不够强健。他可不想她再惹上些烦心事来。
只是这般的查探根本不值得太费心力,有些细节便未太过详究。
那个香料的事情,便是其一。
先前只知卢家人给过二房人香料。谁曾想竟有龙涎香?
那户人家,哪儿来的脸面,竟是让皇商花了这样重的礼来这样悄悄讨好?
此事可是蹊跷。
秦楚青不知霍容与派了人留意那边的那些具体细节,单单凭着今日之事,也瞧着龙涎香的出现着实意外。
京城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权贵之人。在这样一个最为繁华的城里,卢家人不去寻旁人,独独寻了毫无权势也没甚么太厚家底的秦立谨家,着实让人意外。
如果说是因为秦如薇,太过勉强窦少爷先前倒是说出了实话。她不过是窦少爷的一个玩物,连个正经姨娘都算不上。窦少爷的亲戚卢家人怎会为了秦如薇送去那么重的礼?
秦楚青正思量着,就听霍容与又问道:“那人可知晓其中关窍所在?”
这个时候提起这个问题,他口中的那人,秦楚青无需细想便明白过来应当是窦少爷了。
想了想窦少爷今日的一系列反应,秦楚青便道:“应当是不知的。不过,也许是他遮掩得太好。还是审问清楚些罢。”
“正是如此。”霍容与颔首道:“我已让大理寺和刑部也去了几个人帮忙审问。”
这样的案子,本是京兆府审查的。霍容与既是让大理寺和刑部都暗中派了人去,那足以说明这事或许牵连不小。
秦楚青微讶过后,颔首应了一声。
掀开点帘子,透过车窗朝外面看了眼。正巧望见一个妇人在旁边的瓜果摊上买了点果子后转身离去。
瞧着这妇人的背影,她隐约觉得今日也曾看过类似的一幕。又思量了片刻,才想起来看到的是谁。
今日秦如薇闹了事之后,杨大学士家的嫡长媳杨太太并未理会秦如薇那边,而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当时觉得她那般做法倒也可以理解。如今秦楚青再想了想,终究没法完全忽视,便与霍容与说道:“杨大学士家,如何?”
这个如何十分宽泛。或许是说家风,或许是说经济状况,还有可能是说府邸所处位置。
但霍容与并未迟疑,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直接答道:“家风颇严。行事谨慎。”顿了顿,到底猜不出这问话的来由,疑道:“你问这个为何?”
秦楚青就将今日看到的杨太太刻意避开的一幕与他说了。
“先前见到杨太太这般,只想着是对那家人寒了心,不想与她们再有牵连。如今想想,或许杨家知晓一些事情,才与她们划清了界限。”
霍容与没料到还有这么一遭。
先前让人去查,不过查的和秦楚青有关的那些个近亲。杨大学士家因是二太太的娘家,隔了一层,到底没去过多关注。
今日有了这件事,倒是得好好留意下了。毕竟先前二太太杨氏回家一番密谈后,大学士府就和二太太那边慢慢断了联系。即便是有了二老爷那样的事情,对待自己的亲女,不该如此才是。
霍容与这便下定了决心,准备唤人来去细查一番。
谁知刚刚叫了人过来,还未吩咐下去,马蹄的嘚嘚声响起。不久后,莫天的身影出现在了车窗那一小块外面。
车子停下。
霍容与折扇轻挑车窗帘子,淡淡地朝外面扫了一眼。
莫天赶紧下马行礼。连额头上的汗也无法顾及,急急说道:“主子,陛下准备打二爷板子了您要不要去救一救?”
霍容与眉心猛地一蹙。
秦楚青在车子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生怕听到霍玉殊的事情后霍容与又不冷静了,更何况这事儿是和霍玉鸣有关系,就赶紧挪到了这一边,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到霍容与冷凝的神色,莫天也有些后悔自己口快将事情那般说了。可改口已经来不及。
如今看秦楚青问起,他连忙说道:“其实并非陛下有意为难二爷。只是二爷一大早就跪在了宫门前,陛下遣了人让他起,他也不肯起。非要……”
莫天小心翼翼看了眼霍容与,低声道:“二爷说,非要陛下将太妃放出来才肯起来。不然的话,他就要跪死在这宫门前头。”
秦楚青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直叹气。
霍玉鸣和霍玉殊关系不错,她是知晓的。可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行事呐。须知这位少年陛下就是个性子别扭的。霍玉鸣这样威胁霍玉殊,岂不是自寻死路?
生怕霍玉殊一个怒火中烧把人投进监牢,秦楚青颇有些迟疑地问道:“陛下没为难他罢?”
“这……”
莫天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霍容与愈发冷凝的脸色,低声说道:“陛下发了话,若二爷半个时辰内还不赶紧离开的话,他就要让人把他叉到街市口,当众打二十大板。”
听到霍玉殊这半真半假的说辞,秦楚青好歹松了口气。
没把话说死立刻执行就好。
这说明霍玉殊只不过是烦了霍玉鸣了,还没真正动怒。事情还有转机。
但如果霍玉鸣还不知死活硬要和他对抗的话,事情如何发展,那就不敢肯定了。
毕竟霍玉殊已经忍了他那么久,虽还没彻底发火,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秦楚青忙推了推霍容与,说道:“你快些过去,把霍玉鸣叫回来罢。”
越快越好。最好是在霍玉殊头脑一热拍案定罪之前。
霍容与本还拧眉欲言,转眸望见秦楚青担忧的神色后,抿了抿薄唇,最终低低地“嗯”了声,又点了下头,这就撩了帘子下了车。
秦楚青相当地不放心。忙掀开车帘叫了他一声,道:“你好生些和他说话。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若和他再谈僵了,霍玉鸣更是回不来了。”
霍容与低低“嗯”了声,脸色阴晴不定了半天,最终没忍住,与秦楚青说道:“他并非那种人。”
秦楚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头望向他,扬着调子“嗯”了一声,不解地询问。
“吃软不吃硬。”霍容与说道:“并非如此。只是看到你,好说话许多。”
“那他是……”
“软硬皆无用。”霍容与十分肯定地说道:“故而无需向他低头。”
说罢,不待秦楚青回过神来,高声一喝,拍马走人。
半晌后,秦楚青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
再想想敬王爷临走前的那番话,颇有些哭笑不得。
敢情他是在说霍玉殊软硬不吃,所以他不用在霍玉殊面前服软?
可她刚才的话,这个不是关键罢……她不过是希望他别继续惹怒了霍玉殊啊终究是霍玉鸣以长跪不起为要挟在先。
不过,想想那两个人水火不容的姿态,秦楚青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
旁的也不多管了。左右霍容与不是愚钝人,怎么都会为了霍玉鸣能好生回来而努力克制一下的。她在府里等着他们就是了。
秦楚青回到院子后,换衣净手又好生歇了会儿。
陈妈妈端来点心,看着秦楚青露出笑颜,这便问道:“夏妈妈今日也绣了点绣品。太太要不要看一看?”
秦楚青见陈妈妈主动提起这件事,知道她有话要说,顺势问道:“绣得如何?”
说起这个,陈妈妈倒是当真有一箩筐的话要讲。
“可是了不得”陈妈妈将点心碟子搁好,忍不住道:“夏妈妈那手艺,也就常姨娘能比一比。或许,姨娘还会被夏妈妈比下去。先前教丫鬟们绣鸟,她自己先绣了几针,那鸟的眼睛就鲜亮得跟活了似的。后来又教丫鬟们绣荷花,我看那荷叶上面的露珠子,就跟真的挂在上面的真水珠一般。”
陈妈妈轻易不夸奖人。因为秦楚青很少拿捏人,除非是真的有大过错的,不然也不会过多询问。
这样一来,陈妈妈更是用心,一板一眼地将院子里的人好生管好了。
她对待手底下的,一般是较为威严。一句夸赞已经是难得。如今这样接连好些句只为了一个人,更是难得。
听陈妈妈这样夸赞,秦楚青更是有些好奇了。就命人将夏婆子叫了来。又吩咐她将今日教导丫鬟的那几个零碎绣品也带来。
夏妈妈进屋的时候,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后见秦楚青将绣品接了后真心实意地夸赞起来,反倒放松了些许,面上的紧张神色渐渐和缓,就带出了些笑意。
“王妃谬赞。奴婢当年年轻的时候,或许还有几分真材实料。这么些年过去没好生连连,已经手生了。可当不起这些夸奖。”
秦楚青笑道:“多年不练还能做得这样好,可见当年的功夫更是妙。”
说起这个,夏妈妈眼中的笑意深浓了些。
她也未太过谦虚,直言道:“当年比如今要好上许多。那时候,确实算得上是府里头针线最好的了。”
陈妈妈在旁笑道:“那样的水准,应当是国公府和王府加起来,夏妈妈都是头一个吧?”
听陈妈妈提到了苏国公府,夏妈妈的眼神黯了黯。不过很快,她就将伤感掩了去,说道:“或许是。当年先王妃这般夸赞过。只是到底是不是这样,奴婢未曾细究过。”
秦楚青这便想起了那晚和霍容与商议过的事情。
她有心想将当年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心知若不从夏妈妈这边问出来,许是永远不会知道实情如何。只是夏妈妈生性淡泊,并非贪图利禄之人。她若强逼,怕是会适得其反。反倒是凑了合适的时机问出来,或许能够事半功倍。
看着眼前的气氛不错,夏妈妈也的确放松了许多。秦楚青就朝陈妈妈示意了下,让她借了端茶递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四周的人都带了下去。又轻轻在外面掩上了门。
在这期间,秦楚青都笑着和夏妈妈说着针线上的事情来引开夏妈妈的注意力。
直到屋子里确实只剩下她们二人了,秦楚青方才将手中绣品放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夏妈妈道:“依着妈妈的本事,做个粗使的活计着实是委屈了。只是不知为何先前宁愿手艺受到埋没,也不曾显露一二分呢?”
她这般说辞,赫然就是一个新近到来的当家主母的寻常说法。
就好似她并不知晓霍容与先前提到的夏妈妈与太妃霍玉鸣出事一系列的联系。只是刚刚知晓婆子里的一个居然有这样好的绣工,让她十分震惊罢了。
其实这般的做法倒是极其合适。
虽说她和霍容与无话不谈,但他们是因了两世的牵扯而如此。因了她了解他,懂他,所以他将这些尽数告诉了她。
但这个时候的男子,是不理会后宅之事的。更何况夏妈妈不过是个寻常粗使婆子,哪有当家主母会将心思过多搁在这样的仆妇身上的?
故而夏妈妈听了秦楚青的话后,虽然刚开始很明显地身子僵了僵。但没多久,就慢慢放松下来,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奴婢伺候得不好,自然只能做些粗使的活计了。”
秦楚青说道:“针线上的事情,到底轻松自在些。妈妈若是稍微显露一二,恐怕也不会是如今的状况了。”
眼见夏妈妈脸色微变,秦楚青勾唇一笑,突地又转了语风,“幸好发现得及时。夏日的裙衫最是夺目漂亮。现在让你开始做这些,也能赶得上夏日的衣裳。不然若是秋日冬日才发现你的这好手艺,怕是都要悔青了肠。”
她这话说得调侃之意十足,倒没多少针对的意味在。
夏妈妈这便放心下来,暗道先前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看这样子,很显然这位年轻的王妃并不知晓府里头的太多事情。不过是因了爱美的天性,方才有了那番的感慨。
这样想着,夏妈妈就顺着先前秦楚青的话说道:“多谢王妃赏识。既是王妃喜欢,往后我便试着重拾针线。只是不见得能够做好。”
“无妨。”秦楚青笑道:“你肯尽心尽力就好。只要衷心努力,我便喜欢。旁的我也不在乎。”
她这话似是话中有话,夏妈妈闻言,不由抬眸多看了她两眼。
可眼前的娇俏女子怎么看都是笑得真心实意的模样,饶是夏妈妈这么大年纪了,也没看出来她有算计的意思。
转念一想,眼前的女子,可是贵不可言。她一个婆子,有甚值得对方算计的?
夏妈妈这便放下心来,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王妃看得起奴婢,奴婢自当认真服侍王妃。”夏妈妈诚恳地道:“多谢王妃。”
秦楚青还欲再言,忽地外头响起了一阵骚乱之声。
丫鬟婆子们连声说着“二爷留步”“二爷,这儿不能乱闯啊”“二爷,王妃还在里面呢”这样的话语,一叠串的脚步声已经朝着这边而来。
秦楚青本打算遣了人去看看,听着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了,就也不再多费事,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她既已出了屋子,夏妈妈自然不好留在里面,就也跟了出来。
霍玉鸣直冲冲地奔了过来,就和刚出屋的夏妈妈打了个照面。
夏妈妈留在霍容与院子里的事情,他是一直都知道的。夏妈妈留在这里的缘由,他也多少知道点。
原本他并未将这些太过放在心上,可是回头看一眼大步赶过来的霍容与,想到这些天的事情,霍玉鸣的怒火就有些藏不住。
“你不管我娘的死活,也不管我的死活这么个恶人你都留在府里好好的,偏偏把我娘给送进了牢里。你这人你这人……”
霍玉鸣看看脸色苍白的夏妈妈,又看看眉目冷然的霍容与,越想越气,越想越羞恼。
头脑一热,少年就有些管不住嘴了,恨声说道:“是了。我娘说的对。你这人,分明就是个冷心冷血的怪物不然的话,怎么会不管自家亲人的死活,由着我娘在牢里受苦由着我在那里跪着,偏偏将一个有害人之心的恶人收留在了府里”
想到自己担忧娘亲时候的阵阵心伤,想到和霍容与提起此事时对方的漠然态度,想到霍玉殊丝毫都不肯相帮的决然模样,霍玉鸣只觉得绝望到了极点,“你你们,你们根本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在你们心里,我们到底算个什么东西竟是如同草芥一般了么”
他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明明是春日,大家却感受到了阵阵凉意深入骨髓。
敬王虽待人疏离,却从不罔顾旁人性命。且,自小到大,他都十分爱护唯一的弟弟霍玉鸣。
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去看霍容与的脸色如何。谁也不敢去妄图揣测敬王爷的心情怎样。
一时间,静寂到了极点。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骤然响起,惊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家骤然回神,忙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秦楚青慢慢收回刚才扬起的手,脸色铁青地望着霍玉鸣。娇俏的脸上,满是愤怒与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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